专家视点 || 卢基扬诺夫：伊德利卜——叙利亚战争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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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5日，俄罗斯总统普京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在莫斯科会晤，双方在长达6个小时的会谈之后就叙利亚伊德利卜省停火问题达成协议。根据该协议，从当地时间6日零时起，叙利亚伊德利卜省交战方将结束目前战线上的所有军事行动。日前，俄罗斯外交与国防政策委员会主席团主席费奥多尔·卢基扬诺夫撰文分析了伊德利卜地区冲突走向，现将该文编译以飧读者。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伊德利卜地区冲突的升级可能会成为叙利亚战争的高潮。对于牵涉其中的各方而言，这都是一个原则性问题：对叙利亚来说，这决定了该国是否有可能恢复到2011年的边界——伊德利卜省是叙政府军未收复的最后一块主要地盘；于土耳其而言，这意味着谁将决定中东地区的游戏规则，包括决定土耳其周围的边界；对俄罗斯来说则是各方能否在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互相理解，并继续在“阿斯塔纳模式”下协调解决叙利亚问题。但总而言之，目前局势正在朝国家间战争（土耳其和叙利亚）方向转化，并且冲突双方背后都有着强大的军事-政治盟友-北约和俄罗斯。
伊德利卜地区冲突的爆发在很久之前就已露出了端倪——那里聚集了许多武装团体（而且大部分是极端分子），这是在其他冲突地区达成妥协的结果。事实上，伊德利卜已经成了一个军火库——随着政府军的节节胜利，叙利亚各地的军备都被转移到了这里。土耳其在整个叙利亚冲突中扮演的作用也越来越明显——目前伊德利卜大部分军队都由土耳其资助。有鉴于此，2018年9月普京和埃尔多安达成协定，土耳其负责确保伊德利卜形势的逐渐缓和，叙利亚和俄罗斯则承诺不会通过军事手段干预。目前双方的矛盾正是来自对这一协议的不满：土耳其指责俄罗斯空天军部队支持的阿萨德政府未遵守当年划定的边界，俄罗斯和叙利亚则指责土耳其在伊德利卜去军事化方面的进展不明显，“如果是这样，那么，对不起，我们现在必须采取武力行动了”。
叙利亚国内紧张局势升级最明显的原因便是2018年9月达成的协议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伊德利卜地区客观形势极为复杂和危险，直截了当地说，那里聚集的主要是一帮失无所失的亡命之徒——即便是最强大的资助国在这个问题上也不是万能的。因此可以说，安卡拉有些高估自己对这些势力的影响能力。但事情还有另外一面。
从叙利亚冲突加剧初期开始埃尔多安就选择了积极介入的立场（也正是因此亲土部队开始壮大），以期巩固和扩大土耳其在中东地区乃至更大范围的地缘政治影响力。可以说，土耳其领导人将自己卷入了一场大规模、多层面的冒险游戏。
第一个层面是在中东的作用。曾几何时，埃尔多安和阿萨德还保持着友好关系。但在“阿拉伯之春“猖獗之时，埃尔多安便认定大马士革的体制注定崩溃，并立即转向其敌方阵营，以期在未来叙利亚战后重建中分一杯羹。然而土耳其低估了自己邻国政治结构的稳定性。闪电战没有奏效，土耳其还将自己和与中东地区主要大国都有瓜葛的混乱政党捆绑在了一起，而伊斯兰国恐怖势力的出现又使得俄美两个世界大国也牵涉进来。
与此同时，中东地区其他国家的局势也在迅速发生变化，并且与土耳其的期望背道而驰：埃及刚开始掌权的穆兄会与安卡拉十分友好，但随后即被亲沙特的军队所推翻；卡塔尔刚开始通过资助军队大大增加了在中东的存在感，紧接着便与沙特发生了剧烈冲突；而利比亚更是经受了一系列冲击——安卡拉最终认为这也对土耳其构成了威胁并进行干预；越来越多反“伊斯兰国"力量的集结使得叙利亚库尔德武装变得愈发强大，这也是对土耳其的直接威胁。
这一切还与土耳其国内的形势密切相关。一方面，库尔德武装仍是土耳其最大的眼中钉，另一方面，难民的涌入对土国经济和社会和政治局势也造成了一定影响。当然还有其国内整体的政治氛围——在叙利亚危机的整个进程中埃尔多安也在为巩固自身权力作着激烈的斗争，而外部边界自然是一个重要因素。
问题的本质在于国家间的武装冲突已经爆发，未来俄罗斯也有可能会加入，不过关于这一点俄土两国都尽量缄口不提。伊朗之所以保持沉默，是因为不希望增加与土耳其这一重要的邻居和伙伴发生冲突的理由，但显然不赞成其行动。阿拉伯世界对土耳其在叙利亚和利比亚的明目张胆的行为愈发不满，这种不满有时甚至超过了他们对阿萨德的厌恶。而土耳其国内政治的混乱状态则是由于狂热的爱国主义与对很多人为因素造成问题的务实认知并存造成的。
第二个层面是与西方的关系。这个层面极为复杂：埃尔多安对美国和欧洲都充满怨念并且毫不信任。他对美国的敌意与美国在中东的活动有关，因为这明显增加了土耳其地缘政治局势的复杂性。另一个原因是埃尔多安认为2016年的军事政变发生之前，华盛顿至少是知情的，但是美方并未通知土当局，并且在政变发生时及其失败后西方的反应都非常迟钝——没有人积极支持埃尔多安或是祝贺他的胜利——这反映出了这些所谓盟友对土耳其的真实态度。
欧洲层面则具有特殊性。埃尔多安在上任之初就致力于加入欧洲一体化进程，并开启了自由化改革。看来他当时真的认为土耳其有望加入欧盟。因此，最后欧洲不愿接受土耳其的加入便彻底激怒了他。这也决定了后来土耳其与欧盟关系的走向：土耳其已经发展到用“允许叙难民进入欧洲”直接向欧洲国家施压（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这场大剧的另一幕表演）。
土耳其近年来对西方的政策均释放出一个信号：天无绝人之路，安卡拉是一个独立玩家，有自己的利益诉求也有能力将它们实现。这也部分地解释了土耳其外交上对俄罗斯的惊人倾斜（特别是在2015年几乎开战的局势之后）——在能源项目、叙利亚冲突调解中的合作，甚至不顾北约伙伴国的强烈反对斥巨资从俄购入S-400防空导弹系统。
但好景不长，在危急情况下安卡拉还是转向了西方——争取北约的军事和政治支持，并希望欧盟对俄罗斯施压。但两者均反应迟缓并基本止步于宣言。欧盟显然更关心一些，并试图影响局势，但奈何能力有限。北约则完全无意干涉，认为此次危机主要是土耳其自己引火烧身，还是在别国领土之上。然而在理论层面上北约仍是活跃的，因为当前的局势再次提醒包括土耳其在内的所有国家，北约这个军事集团仍然存在。
最后一层是俄土关系。这是最复杂和也是最具有争议的一个层面，值得全面研究。俄土两国在叙利亚的密切联系并非出于一致的目标和任务，也不是由于共同利益，更不存在高度互信。这种关系是基于两国都清楚，如果在这个问题上不合作，则任何一方都不能取得成功。经过与土耳其的一番痛苦斡旋，俄罗斯才得以取得目前的成果——阿萨德政府已经收复大部分领土。但每前进一步，机动的空间都在逐渐缩小，而到伊德利卜则几乎没有剩下任何转圜的余地。问题在于是将叙利亚恢复到原来的边界（可能是建立像阿夫林那样的缓冲区）还是保留被外部势力控制的地区。俄土之间其他所有领域的合作——经济、能源、和军事技术供应等均取决于能否解开这个地缘政治之结，并找到一个让双方都保持体面，并保留必要控制的解决方式。
另一个问题是俄罗斯和土耳其互动的方法并不对称。当前形势之下，俄罗斯对与土耳其的合作有完全不同的看法，但是双方均没未探讨建立战略伙伴关系或安卡拉重新转向莫斯科并完全拒绝履行欧洲-大西洋义务的方案。这不符合任何一方的预期，因此目前两国所有的互动都极其务实，旨在达到一个具体的结果。不过在土耳其，相关讨论更加激烈和理性——部分精英认为埃尔多安的政策是在试图打破土耳其对俄罗斯的长期依赖关系。因此目前的争论是关于未来的战略路线，这也使得相关讨论异常激烈。
2月27日至28日夜间土耳其士兵的严重伤亡使各方一度以为局势会进一步失控，但第二天白天情况便大致明朗。无论这次致命袭击的实际幕后推手是谁，俄土双方都倾向于坚持袭击是由叙利亚军方所发起。这样就避免了直接对抗。俄罗斯强调其对2018年协议精神的坚持，即一定的责任分工，但希望土耳其采取同样立场，否则这一协议便没有效力。可以推测此次袭击经过周密部署和相应的危险等级评估。此外，莫斯科明确表示，此次袭击非常令人遗憾，但如果土耳其之前没有表现得如此固执并坚持毫不让步，也许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总之，莫斯科完全无意加剧冲突，并寻求不断磋商和协调各自立场的模式。事实上，双方还交换过信号，并且异常响亮。
结合上述分析，俄罗斯除了与土耳其协作之外也别无选择。如果没有土耳其或者与土耳其采取十分对立的立场，俄罗斯也有可能陷入泥潭，并且这样的风险已经开始迅速增加了。还有一种风险是可能会出现大量“好心人”，巴不得离间俄土关系，坐收渔翁之利。因此我们愿意假设，伊德利卜冲突的升级不是俄土合作的终点，而是双方重新认真协商立场、挖掘进一步合作可能性的的机会。阿夫林方案（边界沿线的缓冲区）和对特殊通信的联合控制可能会成为最终的妥协方案。
无论如何，俄罗斯在叙利亚的政策已经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如果能在局势如此急剧恶化的情况下成功避免与土耳其的直接对抗，并回归到“阿斯塔纳三角”精神下的政策，那么俄罗斯自2015年以来开始的行动就真的给中东地区带来了实质性的改变。但是如果没有成功，那么冲突后续进程将带来的损失就可能会覆盖之前已经取得的成果。而与土耳其的关系如果崩坏则可能会引发一系列影响深远的后果。
（编译：达琏懋，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